中国刺绣与传统诗文不无联系,历代概不乏见言及刺绣的精彩篇章。
秦汉时期,刺绣工艺已相当发达。特别是帝王之家,他们的宫室以丝织藻绣装饰,“木土衣绮绣,狗马被缋(毛织品)”,班固在《西都赋》中如此描述:“屋不呈材,墙不露形,褒以藻绣,络以纶连。”其奢侈程度可见一斑。齐郡临淄(今山东临淄)为汉王室设官服三所,织工数千人,每年耗资万万,东汉王充在《论衡·程材篇》中说:“齐郡世刺绣,恒女无不能。”可见在秦汉时期,刺绣已是一种普遍的生产活动了,文学作品中对于刺绣的描写也随之渐多。(图183 古代刺绣场景)
梁武帝时辞赋家张率,才思敏捷,文笔超群,武帝曾赞其作品既工且敏,兼有司马相如和枚皋这两位大家的优点。张率曾专门创作了一首《绣赋》来抒发对于刺绣艺术的欣赏,准确地给出了刺绣在当时所达到的艺术境界:“寻造物之妙巧,固饬化於百工。嗟莫先於黼绣,自帝虞而观风。杂藻火於粉米,郁山龙与华虫。若夫观其缔缀,与其依放。龟龙为文,神仙成象。总五色而极思,藉罗纨而发想。具万物之有状,尽众化之为形。既绵华而稠彩,亦密照而疏明。若春隰之扬花,似秋汉之含星。巳间红而约紫,又表玄而裹素。间绿竹与蘅杜,杂青松与芳树。若乃邯郸之女,宛洛少年。顾影自媚,窥镜自怜。极车马之光饬,尽衣裳之妖妍。既徙倚於丹墀,亦徘徊於青阁,不息未而反本,吾谓遂离乎浇薄。”此赋从皇帝衮服十二章中的“藻”、“火”、“粉米”、“山”、“龙”、“华虫(锦鸡)”,写到“万物”之形状,均在绣中体现;又用拟人化的描写,衬出绣作的灵动、天成,用辞赋特有的律动言绣之技,绣之情,绣之美,莫不倾尽笔墨文思,极尽溢美之辞。
盛世唐朝也多有诗文反映刺绣情况。如李白在《宫中行乐词》中描写“山花插宝髻,石竹绣罗衣”,又在《赠裴司马》中云“翡翠黄金缕,绣成歌舞衣”,说明其时人们对于舞衣加绣以增强艺术效果的赞赏。“绣衣”在文艺生活中已是画龙点睛之笔。胡令能在《咏绣障》(图184 《咏绣障》诗意)中也曾如此赞叹刺绣技艺的传神:“日暮堂前花蕊娇,争拈小笔上床描。绣成安向春园里,引得黄莺下柳条。”绣女坐在堂前凳上拈笔绣描,花蕊鲜艳,栩栩如生;当日暮降临,背景渐暗,所绣花品更加夺目。如果把这些绣花放到春天的花园里,就会把柳树上的黄莺吸引下来,不似春花胜似春花。唐末诗人罗隐在其诗作《绣》中,对刺绣也有细致的描写:“一片丝罗轻似水,洞房西室女工劳。花随玉指添春色,鸟逐金针长羽毛。蜀锦谩夸声自责,越绫虚说价犹高。可中用作鸳鸯被,红叶枝枝不碍刀。”可见绣作不仅成为装点生活的日用品,还是巧夺天工的艺术品。
当然,唐代秦韬玉的《贫女》中也有“蓬门未识绮罗香,拟托良媒亦自伤……敢将十指夸针巧,不把双眉斗画长。苦恨年年压金线,为他人作嫁衣裳”这样的诗句。说的是以刺绣谋生的贫家女子尽管气质好,品性好,针线活好,可媒人就是不上门来,还得自己去求媒人;由于针线活做得好,一年一年给有钱人家的姑娘做嫁衣,而自己早到了该出嫁的年龄却是嫁不出去。这首诗刻画贫家女子的心态十分细腻,一句“为他人作嫁衣裳”道不尽个中辛酸,也有着对世态炎凉的无奈悲慨。(图185 绣嫁衣)
到了宋代,宋词描写市井生活,但凡写闺情多是细致描摹、不胜枚举,因绣作渐成闺阁风尚,未出阁女儿做女红是正事,往往便注入其情,词作中也多有表达。欧阳修词作《南歌子》下阙中细说此种情调:“弄笔偎人久,描花试手初。等闲妨了绣工夫,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。”这个时候,刺绣已不仅是一种谋生的技艺手段,更可从中体味时代的风流蕴藉。且看新娘偎依着新郎,久久摆弄那支对她来说是生疏的笔管,初次尝试着来描摹花枝花朵。可以想见,笔是不大听她使唤的,摆弄的结果,白白地耽误了她绣花的时光。这时,顺理成章的是,她应该放下笔,拿起针线了,但词的结句却妙趣横生:新娘突然满脸娇笑地询问新郎:“‘鸳鸯’两个字是怎么个写法?”原来这位狡黠的新娘,怀着对丈夫的满腔柔情,搁下针线,拿起笔管,试手描花,不过是一种羞涩掩饰动作,“弄笔”的真实目的是为了学写“鸳鸯”字样,借此吐露自己的爱情心曲而已。饶有情趣的通俗口语,一些列富有戏剧性的举止动作,描绘出一既娇柔多情又颇有心计的新嫁娘的情态,笑声问语,活泼可爱,绘声绘色,极其生动、真切。(图186 欧阳修词意《南歌子》)
女儿家捻针作绣往往寄托情思,明代冯梦龙创作的著名情歌《桂枝儿》中《倦绣》就这么一段:“意昏昏,懒待要拈针刺绣,恨不得将快剪子剪断了丝头,又亏了他消磨了些黄昏白日,欲要丢开心上事,强将针指度更筹,绣到交颈的鸳鸯也,我伤心又住了手。”真情实感,从“慵针懒线”的闺阁情调,到因关心而乱,转而“丢开心上事”去绣作,却就在恹恹倦绣的情绪中,绣到鸳鸯交颈有所“伤心”,又“住了手”,借“绣”这一日常闺阁消遣将女儿家的种种心思情绪剪不断,理还乱,写得波折婉转。另一首《书声》,把闺房绣女忽闻隔壁书房读书声的心理活动描写得真切有趣:“绣房儿正与书房近,猛听得俏冤家读书声。停针就把书来听。汤之盘铭曰:‘苟日新,日日新,又日新。’圣人的言语也。其实妙得紧。”(图187 倦绣)
清代沈朝初《忆江南》词多咏四时风物,其中有云:“苏州好,玉叠结梅酸。梦起细含消病渴,绣余低嗅沁心寒,青脆小如丸。”虽直述酸梅,但描写的却是绣女在刺绣过程中以此消恹的情状,颇为传神。
清樊樊山《忆绣》诗中写“绣绷花鸟逐时新,活色生香可夺真”,所绣花鸟如初春的新绿慢慢浸润绣绷,乃至“活色生香”,这绣作渐成的欣慰感让闺中女子不禁联想:“金针银脚从人看,愿度鸳鸯满世间。”刺绣在此已不仅仅是女红,更可雕刻心思,剔透灵觉,是女子完备自我的一种途径了。
由上可见,历朝历代的文人墨客对于女红刺绣的精彩技艺、绣女绣娘的细腻情思、民间绣者的辛苦幽怨都有丰富的文学创作,刺绣与生活的紧密联系在传统文学中闪耀光彩,可谓是刺绣无处不在,处处有锦绣诗篇。